33岁女大学生饿死出租屋？一篇顶流“催泪文”为何引来多方打假

近日，一篇自媒体文章《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引发广泛关注，随即“33岁女子饿死在出租屋”等话题多次冲上热搜。文章中关于女子死因、毕业高校、在老家“考编”经历等方面的描写，引起网友巨大的讨论和质疑。

据多家媒体报道，这篇自媒体文章披露的多处细节，已经被多个官方渠道证实不属实。比如，死者不是“考入北京某211名校”（真实情况是：她系专升本，本科毕业于北方工业大学，非211学校）；家属不是“将其骨灰丢垃圾一样丢掉”（真实情况是：骨灰是按当地风俗撒进河流中）；死者没有“多次取得家乡事业单位笔试第一的成绩”（真实情况是：她参加过两次事业编考试、一次公务员考试，均未进入面试环节）。

这篇引发广泛关注的文章，首发公众号已经删除，但在网上很容易搜到。 网络截图

8月22日上午，上游新闻（报料邮箱：baoliaosy@163.com）记者搜索微信公众号“贞观”，已经查询不到。虽然在腾讯网上仍能看到“贞观”的官方账号，但没有发现《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这篇文章。那么，这篇引起巨大舆论关注的“催泪文”是如何诞生并传播的？文中描述的哪些细节已被有关部门证伪？面对频频出现的自媒体编故事造假风波，相关个人和平台应该承担哪些法律责任？上游新闻记者就此进行了调查。

一篇顶流“催泪文”

8月16日，在全国较为知名的微信公众号“贞观”发布了文章《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文章作者“十二橡树”在文中称，在自己西安一处出租公寓内，一名女子疑似饿死其中。

“十二橡树”在文中称，这名女子出生于1991年，来自宁夏西海固山区，毕业于北京某211大学，职业为会计，案发前正在西安找工作。该女子毕业后考公，多次获得家乡事业单位（考试）笔试第一，却一次次在面试环节落榜。今年4月，该女子租住了作者出租的50平方米的公寓，半年需1万多元租金。女子的父母借钱帮其支付后，她把父母拉黑了，并称双方关系不好。今年6月，该女子多日未与外界联系，后被发现死于出租屋内，疑似饿死，警方介入处理。文章还表示，女子家属扔掉其遗物，还打算扔掉她的骨灰。

很显然，这是一篇容易引人共鸣的催泪“爽文”，披露的许多细节触目惊心，极易引起网友大量转发。有文章称，它描述了人性、冷漠，述说了一个梦想的起飞和毁灭，让很多网民生出代入感和窒息感。因此，“文章在这个周末被刷屏”。

随着该文章在社交平台热传，“33岁女子饿死在出租屋”“警方回应女子饿死在出租屋”等多个话题冲上多个社交平台的热搜，其中多个微博话题的阅读量达到数千万，引发网友大量留言和转发。比如，“狠心看完，是哭着看完的”“看完了全文，觉得很悲凉；好像能理解她，又好像不能理解她”“再难，熬过去就会好，逆境中要善待自己”“要坚信自己会有好运那一天，坚强活着。不然真的会被现实打倒”。

据了解，“贞观”微信公众号号称是一家以“有态度、有温度”为口号的自媒体，比较有名，日常流量较大。从网络平台的留言看，无论从细节到结局都相信这篇文章很真实的网友，为数不少。

多处细节被发现失真

上游新闻记者梳理公开报道发现，这篇文章在被广泛转发时，也不断有质疑声传出。有网友甚至专门写出质疑文章，从文章的细节到结局（饿死）对该文提出批驳：除了出租屋死人这事不好编故事外，其他很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

与此同时，全国多家新闻媒体纷纷对此事进行深入采访，针对网友质疑和关心的细节，展开调查求证。媒体质疑主要集中在文章提及的这几个细节方面，如“极大可能是把自己饿死在房间内的”“考入北京211名校”“母亲借款一万多元转给女儿支付房费”“毕业后一心考公，多次取得家乡事业单位（考试）笔试第一，但连连在面试环节落榜”等等。

固原市六盘山区一个村庄，据称当事女子从小生活在这里。 图据奔流新闻

宁夏固原市官方人士对媒体称，网传文章称身亡女子陈某某“多次事业单位（考试）笔试第一”的说法不实，其最好成绩只是第25名。据介绍，根据县级人社部门的调查，没有发现该女子进入公考面试的情况。该女子在2018年、2019年参加宁夏事业编统一考试，笔试排名分别为报考岗位第133名、65名；2022年参加宁夏公务员统一考试，笔试排名为报考岗位的第25名，均未进入面试环节。

对于该女子“考入北京211名校”的说法，固原市某乡政府一主要负责人称，陈某某并未考入211名校，而是就读于北京一所大专院校，后通过专升本考入北方工业大学，该校也并非211学校。

关于“母亲借款为女儿支付房费”的说法。据调查，陈某某的家庭经济条件在家乡农村属于中等水平，其父母主要收入来源于种植农作物，老两口平时还会在附近打零工，一天可以挣上一百多元。“她弟弟在西安一家芯片公司上班，去年刚结婚，家庭条件不会使她饿死在房子里。”乡政府干部表示，陈家有一个低保名额在陈父名下，每月会收到300元补助。打给陈某某的一万块钱，也不是她母亲找别人借的。

关于父亲将其骨灰“丢垃圾一样丢掉”的说法，据报道，当地乡政府干部从陈某某父亲处得知，根据当地的风俗习惯，其女儿的骨灰已被撒在陕西本地的某条河流之中。

由于网传文章称，陈某某“极大可能是把自己饿死在房间内的”。于是“饿死”，成为许多自媒体文章所用标题字眼，这极大地提升了该事件的影响力，也引发了公众对其推测合理性的质疑。死者家属对媒体称：“警方并没有定性为饿死或自杀，我们自家人都没有得到结论（死因）。”

“现在网上很多传言都是不真实的，希望能还死者一个真相！”有村民告诉媒体，陈某某身亡后，她的父母几近崩溃，农活也无心再干，每天经常哭泣。“人心都是肉长的，希望大家多关心老人的生活。”

“贞观”公众号关于删除涉事文章的说明。 网页截图

遭到公众质疑后，“贞观”公众号将上述文章删除。19日，“贞观”发布声明称，文章系作者投稿，事实性已经过审核，不会对外披露证据自证；案发地并非在西安，对引起的误解表示歉意；基于尊重死者、保护作者、避免歪曲解读和过度猜测，才删除文章。

不少自媒体编故事被罚

上游新闻记者梳理公开报道发现，最近两三年来，国内已出现多起自媒体账号或团队，为博取流量炮制剧本编故事、摆拍造假的风波。

今年2月16日，近4000万粉丝网红博主“Thurman猫一杯”发布视频称，在巴黎街头一个法国人递给她两本寒假作业，称是在厕所捡到的，请她帮忙“还给主人”。这条视频火爆全网，点赞量达到551万。4月12日，杭州警方通报称，“Thurman猫一杯”发布的“在巴黎拾到小学生秦朗丢失作业本”视频，系其人为策划，按照脚本摆拍的，涉嫌传播网络谣言，警方已对网红博主徐某某、编导薛某及涉事公司处以行政处罚。随后，“Thurman猫一杯”相关账号遭到抖音、微博等多平台封杀，旗下服饰品牌也宣布闭店。

火爆全网的这条视频点赞量曾达到551万，事后被确认内容造假。 抖音视频截图

2022年8月，“一位清纯女子误入大凉山深处，偶遇一位英俊淳朴的乡村小伙，盛情邀请她到家里做客……”很快赵灵儿和曲布“偶遇”的视频在网络上走红。此后，两人开始频繁直播带货，开启了一段看似充满正能量的助农、创业的“美好故事”。然而，这个故事背后却隐藏着一条打造虚假人设孵化网红，通过编撰剧情拍摄视频的制假售假灰色产业链。

2023年9月20日，四川凉山州通报了以曲布、赵灵儿为主要代表的网红团队直播售假案。通报称，该团队打着“助农”“优质原生态”等旗号，将一些假的“大凉山农特产”商品销售至全国20余个省份，销售额超千万元。2023年12月28日，凉山州昭觉县法院对该案一审宣判，涉案公司法定代表人张某、网红主播赵某（赵灵儿）、阿日某某（曲布）等9人分别被判8个月至3年2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

各方都不该缺位监督

“贞观”公众号在8月19日发布的说明中，强调了这篇文章来自于作者投稿，“贞观”对相关租户资料、微信聊天记录、转账记录、物业开锁视频、报案视频等证据进行了确认。而据多家媒体报道，《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文章中的“饿死”“考公笔试第一”“211名校”等细节，已被相关方面指出不实。文章作者及发布平台，是否会因传播不实信息承担法律责任？上游新闻记者就此事采访了知名刑事辩护律师、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

付建认为，如果自媒体（平台或账号）发布的文章存在不实内容，并因此引发舆情，那么自媒体应当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包括侵犯名誉权、诽谤等民事责任，严重时甚至可能涉及刑事责任。从本案看，自媒体是否到达违法犯罪这一程度，需要进一步查明。不过，因发布不实信息引发舆情，自媒体有及时解释、说明或删除（文章）的义务。

“贞观”在相关情况说明中，强调其对涉事文章的内容真实性进行了确认。不过，付建律师表示，这不能成为其免责理由：“虽然‘贞观’声称对文章真实性进行了审核，但这并不能成为其免责的充分理由。审核的真实性需要通过具体的证据来验证。如果审核过程中存在不当之处，导致引发舆情，那么‘贞观’仍需要承担相应责任。”

针对最近几年自媒体平台（账号）频频爆出炮制剧本、编故事、写“小作文”引发舆情风波，付建律师认为，自媒体平台（账号）应该建立科学、严谨的审核流程和标准，确保发布的信息真实、准确、合法。特别是对于明显有违常识，可能引发重大争议或存在虚假嫌疑的内容，更是应该尽到合理审查义务。对于已经发生争议和引起舆情的文章，应当及时回应，并根据需要进行解释、修改、删除等后续处置。

央广网也发表文章指出，自媒体频频上演“狼来了”（为流量造假）的把戏，不仅消费了广大网友的善心和同情心，还会给今后真正的求助者造成阻碍。“狼来了”的故事多了，真正“狼”来的时候，大家首先想到的或许就不是挺身而出，而是先质疑真假。这种为了获取流量无底线炒作的行为，无疑是对公众信任度的恶意消耗，必须严惩不贷。相关网络平台必须肩负起主体责任，建立好审核机制，把好自查自纠关。监管执法部门也须做到执法必严、违法必纠，让自媒体造假无立锥之地。

上游新闻记者 赵映骥 朱亮 实习生 王子瑞 部分内容据央广网、红星新闻、极目新闻、奔流新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