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面服刑”案后续：300余次报警反映情况仍被报复杀害，谁该担责？

山东“纸面服刑”人员贺法田持刀杀害窦勤孝一案发生至今已经一年有余，“法度Law”获悉的最新进展是：最高院已于近日收到贺法田案的死刑复核材料，即将启动死刑复核工作。

“死刑复核是唯一一个没有时限的刑事诉讼程序，可能一两个月，也可能三四年，但一般情况下，社会关注度高、案情没有争议的恶性案件，核准会比较快”，北京京哲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龚华律师表示，他在死刑复核阶段将继续为被害人窦勤孝家属做代理工作。

和内蒙古呼和浩特一样，山东省临沂市沂南县苏村镇王泉村也因“纸面服刑”一案出现在媒体报道中，不过，面对类似的“纸面服刑”案情，两地区展示了截然不同的追责态度。

2020年，内蒙古王韵虹“纸面服刑”案发后，内蒙古自治区监狱管理局、区高级法院、检察机关、公安机关、人民医院等26个单位的65名公职人员被查，其中，内蒙古监狱管理局原政委姜和平被开除党籍、政务撤职；另有8人被开除党籍、公职，并以涉嫌犯罪问题被移送司法。

然而，对于山东“纸面服刑”一案，当地的调查进展仍停留在沂南县公安局于2023年出具的办案说明：“因当时办案人员亡故或年老记忆不清等原因，未能查清贺法田未进监狱服刑的具体原因，未能查到监外执行的决定机关和相关文书。”

2024年6月6日，杀人凶手贺法田被终审判处死刑，但窦勤孝的二女儿窦光春仍在持续反映“纸面服刑”案，追问真相，“父亲在生前2年多的时间里，曾先后向数个机关求助过，报警、反映情况的次数高达300余次，但贺法田却始终逍遥法外，父亲的死，除了贺法田，还应该有人为此担责？”

举报纸面服刑多次被报复

窦勤孝被杀害那年70岁，凶手贺法田66岁，两人都是临沂市沂南县苏村镇王泉村村民，产生矛盾源于2021年的一次民事纠纷。

那年7月4日，窦家西边的小胡同路面下雨后有积水形成水坑，来回上学的孩子跨不过去会弄湿鞋，为了把路面积水处垫平，窦光春妈妈从家门口前村集体空闲土地上挖了几掀土，不料却因此被贺法田“讹”上。

窦光春说，“那块地是村集体的空闲地，并不属于某个人，但贺法田就说是他的，要我爸妈赔偿给他。当天早晨他暴力抢夺了我妈的铁锨掀翻了小车，被邻居推开后。他边说非要杀了我妈，然后回家拿了大铁爪，再次回到我家门口堵门骂，将近三个小时，骂声难以入耳。”

后来，窦勤孝回家吃早饭时知道了此事，还劝老伴儿别一般见识，但贺法田却骂个没完，“我妈实在听不下去了，出门和他理论，我爸立即拨打了报警电话后，跟了出去。四个报警电话，警察迟迟不出警，我爸妈和他争执过程中，他（贺法田）先一拳打我妈头，将我妈帽子打飞，然后双方推搡了起来……后来两家都诉到了法院，最后法官判我们赔他4325元，他赔我们1403元，为了避免惹麻烦，我当时就把钱给他了，也没要他的钱，还劝他说今后别讹人了，当时他都答应着说只要给钱就行，从那以后我们都刻意躲着他，从不敢在他面前出现，但没想到还是没躲了。”

不久，贺法田向村民放出话来，称“等他花完讹的村委那些钱后就要杀人，非得把他们（窦勤孝一家）全都杀干净。”

为了保护家人安全，窦勤孝开始向司法机关举报其“纸面服刑”一事。原来，1987年贺法田就曾因持枪杀人，被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刑十年，不过，贺法田仅在看守所关了半年就回到了家中。

窦勤孝交完举报材料不久之后，贺法田便得知了消息，此后对其进行了多次报复。

2022年9月17日晚，窦勤孝在家门口乘凉时突然听到两声巨响，查看监控才发现是有人从旁边玉米地里抛来的两个爆炸物。“我们报警，民警到现场后说是鞭炮，但我们未发现任何鞭炮爆炸的纸屑。”

第二天早晨，窦勤孝大女儿又发现停放在家门口的车辆左后车胎被击穿，左侧车身上还留有一处疑似用枪击穿的弹孔孔洞。

尽管苏村派出所民警协同刑警去现场调查后，回复的结论是“爆炸物疑似是鞭炮，疑似弹孔的洞是弹弓造成的”，但窦家人更害怕了，“我们知道贺法田这次要杀人是动真格的了”。

据窦光春回忆，这件事发生的前两天，7月12日，贺法田拿着刀追过她父亲一次，“幸亏我爸逃跑的快，逃到前村借了个电话报警，要不然的话，那一次就很危险了，有个村民看见了，说我爸吓得脸都蜡黄了。这次报警苏村派出所没作任何处理。”

遭到贺法田多次报复之后，感觉有生命危险的窦勤孝向当地司法机关反映的频率变得更密集了，“我们就是害怕，贺法田说要杀我父亲是动真格的”，窦光春回忆说。

报警、求助300余次司法机关无动作

事实上，这位退休老兵的举报并没有引起当地司法机关的重视，在其举报的数年时间里，贺法田照旧生活在王泉村的家中，还是村民熟悉的村霸模样，伤人敲诈，无恶不作。

而窦勤孝，他在被杀害的一个月前还在坚持举报贺法田。

2023年3月7日，去沂南县纪委举报贺法田的窦勤孝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又一次被工作人员打发了出来，走到县纪委门口时，他还在大声地说着心里的不满，“他（贺法田）为什么屡教不改？他还一直伤人怎么办？” “你们（县纪委工作人员）连调查都不调查，就说我反映的不属实。”

这一幕恰被前来接父母但被保安人员拦在门口的女儿窦光春看见。

县纪委办公室距离窦家20公里左右，年过七旬的窦勤孝每次过来反映情况都要骑四十几分钟的自行车，在案发前2年多的时间里，他曾数十次往返于这条路上。

据窦春光提供的举报、反映记录显示，从2021年到被杀害的2023年，窦勤孝找过村里、派出所、公安机关、纪委机关、检察机关、信访机关、12345市长热线、12337政法干警违纪举报和扫黑除恶热线，向这些部门求助次数累计达300余次。

以公安机关为例，自2021年7月4日至命案发生前，窦勤孝曾向该部门报警、求助、反映过112次，其中110报警平台20次，沂南县公安局办公室6次，苏村派出所董斌10次，所长孙德军28次，临沂市公安局信访和扫黑办31次，沂南县公安局扫黑办和刑警大队5次，山东省公安厅9次，公安部1次。

此外，窦勤孝还向纪委机关反映过84次，其中现场反映15次，沂南县纪委6次，苏村镇纪委41次，沂南县纪委郭善西22次。

求助两年多后举报人遭杀害

据窦勤孝生前使用的手机记录显示，其最后一次频繁向有关部门、领导反映的时间为2023年4月7日，这一天里，窦勤孝分别给苏村镇纪委主任刘成成、沂南县纪委办公室、县纪委主任郭善西、苏村派出所所长孙德军打过电话，但均没有结果。

数百次的报警、反映情况，并没能救下窦勤孝，最后一次反映后仅仅过了19天，2023年4月26日，这位向当地政府部门求助了两年多的老人在自家地里被贺法田持刀杀害。

“报警求助几百通电话也没救下我爸的命”，窦光春回忆至此时情绪变得很激动。

据媒体此前报道称，面对外界关于“贺法田屡次伤人都未被追究法律责任”的问题，当地公安局一位领导称“将继续调查，会给死者及家属一个合理的答复”。

2023年7月21日，沂南县公安局给过窦光春一份信访回复，这份编号为【2023】01005号的答复意见书中显示，“关于您反映贺法田1987年故意杀人被判十年徒刑未服刑有人充当保护伞及您父亲被害有关部门渎职、不作为的问题，目前我局已将问题线索移交县纪委、监委处理。”

目前，窦光春离开了沂南县前往临沂市工作，但仍在继续向有关部门反映“纸面服刑”的问题，她认为，对于父亲遭遇的不幸，除了凶手贺法田之外，还应该有更多的人员对此事负责。例如，事发后，警方在贺法田大姐儿子的老宅内搜到了凶器、枪支弹药，但警方为何没有追究他大姐、外甥包庇罪犯的行为；贺法田曾当庭承认，第一次被判入狱时，是他大姐夫把他从看守所接回来的，调查组也曾查明贺法田确实没有服刑，但是，为什么直到到现在尚未查明任何一名帮贺法田逃避服刑的司法人员；窦家人遭受威胁后，曾多次向公安部门、纪委部门反映求助，如果不是工作人员推诿，包庇、放任罪犯，根本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后果，为什么至今没有人因为渎职被追责。

事实上，在命案发生之后，贺法田“纸面服刑”一事的来龙去脉确实没有官方定论。

以此前被媒体曝光的“纸面服刑”案件为例，其常见手段通常是炮制虚假的、不合规的相关证明，然后以“保外就医”名义对罪犯暂予监外执行。

而贺法田一案的蹊跷之处正在于此，命案发生后，当地公安机关调查后对外表示，因当时办案人员亡故或年老记忆不清等原因，未能查清贺法田未进监狱服刑的具体原因，未能查到监外执行的决定机关和相关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