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障男子被送精神病院“免费治疗”，出院发现腰椎骨折

8月1日，甘肃陇南西和县张先生接受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采访，质疑西和县康瑞精神康复医院为了套取医保，把残障哥哥骗去当精神病治疗一年，出院后发现腰椎骨折，医院不愿担责，“他没有精神病，为什么给他用精神病的药治疗？”

记者从县卫健局获悉，该局已成立工作组调查。委托的第三方医疗机构做了医疗鉴定，判定医院监管承担20%的责任。

>>>“免费”治疗

聋哑男子住精神病院313天，出院发现腰椎骨折

张先生介绍，他们一家住陇南市西和县马元镇某村，他的哥哥张会听从出生就是聋哑人。2023年2月，被送到西和县康瑞精神康复医院治疗。

2023年2月，张会听被送到西和县康瑞精神康复医院治疗

“村干部张某介绍说，这是福利政策，可以送聋哑人到精神病医院免费治疗，说去了什么都治疗。我们也不知道都治疗什么，也没具体多问。去年2月27日，医院的车开来，就把我哥接过去了。”

张先生表示，哥哥被送去康复医院没有明确诊断，“因为我自己也不懂，所以稀里糊涂地就把人送过去了，我也不识字，当时是签过我的名字。”

张先生称哥哥在里面住了313天，“我有空的话就买吃的喝的去看一下，之前看过两次，他还好着。今年1月4日，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他不吃饭，让我们带回家。”

“1月5号，我去接他，我想着他在里面胃口不好，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当时接他已经走不成路，是两个人给他扶出来的，我想是没吃上饭，感冒了。但拉回家第二天，他还是得搀扶着，走不成路。”

1月6日，张先生将哥哥接回家，但他还需要人搀扶着，走不成路

张先生感到不对劲，就领着哥哥到医院想问个究竟。“医院说没有检查设备，让我们家人带他到外面的医院检查，化验单子出来了，等治好了再送回来。”

张先生领着哥哥去县中医院检查，“医生说血钾太低，需要马上住院，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我哥哥住院治疗几天，但仍然无法下床行走，再检查拍片子发现腰椎骨折。”

医院医学影像检查报告单显示，腰1椎体压缩性骨折。“我们到天水市第一人民医院，确诊是腰椎骨折，医生解释说这是新造成的骨折，但县中医医院却说是三五年之前的陈旧性骨折。”

>>>无法站立

住院前后有反差，家人称与被当精神病治疗有关

张先生提供医院的诊断书，他哥从未患精神疾病，“天水市第三人民医院是专门治疗精神病的，在这家医院检查，说他没有精神病，他本来从小就没有精神病方面的问题。”

医院CT诊断报告单显示，诊断为脑萎缩，脑实质内未见异常密度影，小脑及脑干未见明显异常。脑电图报告单显示未见异常放电。心电图正常。

“我哥回家吃饭吃不下去，就扶着他都站不住，无法行走，就完全变成了瘫痪状态。”

张先生表示，哥哥当初被接走时是自己上车，能正常行走，现在根本无法站立，和之前判若两人。

“住院以前，他虽然不说话，我们家人带着他到地里背柴火，下地干活，走路都没什么问题，结果在他们康复医院住了一年多，就出现腰椎骨折。”

“他没有精神病，为什么给他用精神病的药治疗？”拿到医院诊断和治疗记录后，张先生认为哥哥如今变成这般状态是被当精神病治疗有关。

张先生表示，康瑞医院是治疗精神病的专科医院，“医院提供了治疗用药的单子，一位姓柴的男医生给我们说，每天给他用的药是奥氮平，这个药就是治疗精神病的药，给狂躁症、打人骂人的患者就可以吃这个药，吃了就睡着了，但我哥在医院没有狂躁不安，我哥哥没有精神病。”

医院抗精神病药物治疗监测记录单显示，几乎每天都给张会听服用5毫克奥氮平片，其标注的治疗作用是改善精神症状，并有医生的签名。

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公开资料显示，奥氮平主要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属于非典型抗精神病药，适用于精神分裂症，治疗中、重度躁狂发作。

>>>医疗结算

94天治疗费等1.8万元，医保报销比例73.57%

“是在康复医院治精神病期间，不明原因导致我哥哥瘫痪，大小便失禁，医院涉嫌套取国家的医保。”张先生告诉记者，今年二三月份，他向县卫健局反映，得到的答复是医院不负担责任。

张先生提供了票据，虽然宣传是免费治疗，但他接哥哥离开医院时，医院收取了939元的住院生活杂费。

张先生称，他接哥哥离开医院时，医院收取了939元的住院生活杂费

“说是不需要我们付什么费用，把病人招到他们医院，作为精神病人报上去，国家医保给医院结算打钱。”

一份盖有医院医疗专用章的甘肃省医保医疗费用结算单显示，从2023年6月2日至9月4日的94天内，涉及西药费、治疗费、诊查费、护理费、化验费、检查费、床位费，合计18347.36元，其中占比最高的是5133元治疗费和3028元护理费。费用结算显示，统筹基金支付13497.45元，大病支付2193.33元，医疗救助支付1242.93元，现金支付1413.65元。实际报销比例为73.57%。

费用结算单

这份结算单显示，入院第一诊断和出院第一诊断均为中度精神发育迟滞。

张先生表示，康复医院自然是不承认这个，但医院单子上是有奥氮平这个药，这是事实。

“为什么他们把聋哑人招到他们医院当精神病治疗，为什么给他用精神病的药治疗？不用这个精神病的药，国家就不给报销。”

张先生告诉记者，“康复医院给他打电话说哥哥感冒了，我说既然是感冒了，医院有药就给他用感冒药嘛，但医院说感冒药和消炎药都有，但不能用，用了的话国家不报销。”

“我父亲80多岁，是乡村医生，我大哥今年60岁，办有残疾证。”张先生表示，哥哥从小就是聋哑人，虽然不会说话，但哥哥不是精神病人。2015年1月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核发的残疾人证显示，张会听是多重残疾人，属于一级残疾。

2015年1月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核发的残疾人证显示，张会听是多重残疾人

张先生表示，哥哥是低保户，在康瑞医院按精神病治疗313天，造成哥哥腰椎骨折瘫痪，目前检查治疗已花费4万多元。

对于张先生所说的情况，记者多次联系马元镇某村村委会主任，但其一直未接听电话。

>>>医院回应

患者智障入院无法深入检查，主治医师现已离职

8月2日，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联系西和县康瑞精神康复医院，了解张会听的治疗情况，工作人员表示需要到医院来了解情况。

“我这里是办公室，具体病情的话得问主治医生。我只是听说过他这个名字，但是具体情况得问我们医生。”

记者希望联系主治医生采访，工作人员先是表示没有医生的联系电话，后又称：“这个医生已经离职了。”

记者提出依据入院编号查询张会听的用药和费用结算情况，工作人员称：“划费结算不是我们负责。”

对于张会听腰椎骨折，记者询问和哪个科室对接，“我这边是办公室，可以向医院反馈。”截至记者发稿，未收到医院的官方回复。

2023年2月27日医院入院记录显示，张会听入院意识清楚，对检查合作，生活卫生部分自理。患者无法正常表达，无法深入检查。

其接触被动，问话不答，不能正常交流，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及智能无法正常交流，检查未能进行。智力大致同3岁儿童。

入院记录还显示，其在病房安静，多独处，少与他人交往。意志行为明显缺乏，自制力不存在。入院诊断为中度精神发育迟滞，显著的行为缺陷，需要加以关注或治疗。

公开资料显示，这家医院2022年10月开诊，经营范围包括精神病心理咨询、预防保健、精神病诊疗、精神病康复、中医诊疗、医学检验、医学影像、养老服务、生活服务。

>>>有精神病？

“精神病院副院长说他精神发育迟滞就是精神病”

“他是聋哑人，不会表达，智力有缺陷。他入院诊断是精神发育迟滞，属于精神病范畴。我们找过乡政府、村干部、医院和医调委，村委班子都知道他这个情况。”

8月2日，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联系西和县卫健局，一位负责人表示，局里特别重视，成立了工作组，不止一次去村里实地调查，多次联系医院和家属协调处理。

“康瑞医院给我们的情况说明上诊断是精神发育迟滞，我们找了他们副院长问了一下，说他就是精神病。”

记者询问张会听是否存在狂躁不安的情况，这位负责人答复说：“我具体不太知道病人在医院的表现，但我是见过他，我那次去看他时，他就出来在旁边垃圾桶里捡东西。我去村里了解，他特别喜欢吸烟，有时候会抢人家的烟，有时候问人家要烟。”

这名负责人表示，张会听和家人曾去过礼县，“他们自己说是村干部让他去的医院，我们和村干部谈过，村干部说没有宣传过免费治疗，说他从礼县回来之后，精神面貌要比在家好得多，他们让村干部给联系医院，他们后面知道西和县也有这家医院，这样医院才接过来的。”

>>>医疗鉴定

判定医院监管有责任承担20%赔偿，家属未同意

该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委托陇南市第三方医疗机构做了医疗鉴定，“出了专家意见书，医调委调解了三次，但家属不认可鉴定结果。医调委的意见认为，不管怎么说，医院监管上有一定责任，所以给医院划了20%的责任，按这个给他赔偿，但家属没同意，他们走了信访途径。第三方专家鉴定意见书里没有鉴定他是不是精神病。”

对于张会听的腰部骨折，这位负责人表示：“鉴定是陈旧性的骨折，但具体陈旧到什么程度，没有说明是在入院前摔伤的，还是在医院里摔伤的。”

对于张会听家属所说的瘫痪，该负责人认为是夸大其词，“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他入院之前是没有区别的。他们村是我们卫健局包联的村，我们有派到村里的联村人员，每天会见到他，他现在都可以跟着他爸上山采药，我们有发过来的视频，他在村里捡烟头。他干体力活没问题，他爸是个老中医，会开药方。”

>>>协调跟进

卫健局协查医院是否涉嫌套取医保，有协调方案

对于张先生反映的康瑞医院涉嫌套取医保问题，该负责人答复称县卫健局不管医保，医保问题应该是县医保局调查，“我们没办法也没权限查人家的账目，现在县医保局和卫生局已经分开。这个是有信访件，我们答复时说明了我们管不了医保，派件时应该派到县医保局处理。”

该负责人承认，“我们没有从这个方面去看，我们是按医疗纠纷处理。我们会协查这个问题，具体的我们可以提意见和建议。我得去找主管领导，看和其他单位怎么协调，我们是有协调方案的。”

对于医院收取生活杂费，这位负责人表示知情，“收了不到1000元，他在医院住了300多天。我们也看到他家里的情况，我们也找乡镇想办法给他救助。也找医院，尽可能给他多给一点，但没法满足他们家属的要求。”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 李华